时隔半载,再次走进于会见工作室,偌大的空间内,油彩气息浓郁依旧,于会见在一旁与两三位工作人员仔细地打包油画,这些作品随即将运往北京,成为他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的“会见大地”于会见绘画作品展的展览作品。回母校举办个展,对于会见而言,其意义自然非同一般。而作为清华学群的一个个案研究展,这次展览之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也有着特别的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

于会见

1962年生于河南偃师

1987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任河南省美术馆副馆长

中州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教授

2012“大地·突然”个展

2012“大地·异象”个展

2012“大地·如何存在”个展

2013“视觉中的风暴”个展

2013“大地·请停留一下”个展

我们的采访话题自然也离不开本次展览,在近一小时的访谈中,于会见带给我们的信息量,足以让我们在深入了解本次展览之余,更加深我们对于艺术的思考。当然,随着对于会见了解的进一步加深,我们的钦佩之心也愈重。

《厚土》146cm*100cm

雅昌河南

:距离上一次来您的工作室,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这半年,您在创作上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于会见

:严格来说,不是这半年,是2012年在何香凝美术馆、今日美术馆、中国美术馆办完展览后,2013年又在河南省美术馆、洛阳美术馆办了个展,这五个个展以后,获得很多著名评论家、同学、朋友、观众给予的一些评价,这些评价带给我一些新的反思。

基本上大家的评价,都是说我在2012年以前的绘画中关注较多的,是改革开放30年来,整个大地上的变化,也可以说是工业化进程中间,或者说高速发展的过程中大地的变化。

当然这其中我也没有发表更多自己明确的观点,我只是呈现了这样一种形式。大家可以看到我的作品中,有神话的大地,带有精神层面的象征意义;有对生态的关注,或者说忧虑;有对大地之上发展过程中矛盾的一种揭示……整体来说,更多的是表现了大地之上发生的千变万化,以及它给人们带来的精神层面的东西——或者是对环境的忧虑,或者是高速发展带来的喜悦。

作为一个艺术家,必须有社会担当和社会责任。如果没有社会担当和社会责任,艺术的厚度以及艺术所呈现出来的感人的东西,或者说打动人心的东西就会少一些。这种担当和责任促使我去关注这一块大地的变化,尤其是我身边的变化,这也是大家对我2012年以前的作品的印象。

2012年以后,有一点变化。可能大家会看到,作品的色彩亮了,颜色多了,但并不是色彩的改变,就失去对大地的这种人文关怀了。你可以看到,很多画面四周全是树,中间像佛龛一样,其实我是想把大地放在敬畏这样一种心态下去描绘。虽然颜色多了,大地也亮起来了,实际看似轻松,看似非常美化的大地的背后,是我们应该更加去敬畏大地。

如果说以前在绘画中间揭示了矛盾的话,那现在更多的是希望大家对这种美化的大地一定要有敬畏感。这就是2012年以后我想表现的内容,或者说我关注的内容。

《牧歌》150cm*113cm

雅昌河南

:那么这次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展出的作品,您选取的是2012年以后的作品吗?

于会见

:这次展览的作品基本上还是2012年以前的作品,之前做过大地系列展,这次的策展人苏丹,以及学术主持杭间,还是想在过去的层面中再深入地挖掘一下,或者说在这个层面上再继续去展示这种对大地的人文关怀和一种忧虑。因为目前展示在我们眼前的问题,还有许多没有解决,这一次在选择作品的时候,更多的是想启示人们,今天的发展还没达到我们理想的状态,大家应该继续关注我们的生存环境。

《凝固的世界》200cm*143cm

雅昌河南

:回母校举办个展,是您很久之前就列入规划的事还是近期滋生的想法?

于会见

:这个展览,早在一年前就定了,它属于清华学群个案研究展第三回。清华美院的前身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学院当时在张仃、张光宇、庞薰琹、郑可、祝大年、袁运甫这一批老先生创办初期,就区别于其他美术学院,它想创立一套自己的教育教学体系,这个体系按张仃先生的话说,就是“毕加索加城隍庙”的体系,简单来说就是中西融合的这样一个体系。

经过张仃先生他们这一代人的努力,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有了自身的办学特色,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众多美术学院中间以独特的面貌生存,它的价值在哪?它的教育教学观念在哪?它的教学体系,它培养的人才,它的导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面貌?这方面,学院没有清晰地去梳理。

所以苏丹院长就想办一些展览,这个展览叫清华学群个案研究,他想通过80、90年代的这些优秀毕业生的面貌,来横向地倒着看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教学成果。清华学群个案研究的价值在于,它是一种人才培养的梳理,一种教育教学理念的梳理,这种梳理是非常重要的,对于一个学校的价值和意义非常重大。所以这次作品基本选取2012年以前的,也是因为2012年以后的作品量还不够,还不能集中体现自己的新面貌。

《古往今来》116cm*70cm

雅昌河南

:这次展览对您而言,应该也是毕业多年后向母校的一种汇报吧。

于会见

:一年多前苏院长跟我提出这个事的时候,我就非常激动。回母校展览对任何一个学生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我觉得它的价值不亚于在何香凝美术馆、今日美术馆、中国美术馆举办展览的价值,虽然这次展览比那三个展览的规模要小一些,但是我觉得非常重要。

从毕业到现在,我离开学校已经28年了。近30年的时光,自己在工作、生活、艺术创作方面都有不同的感受和体验。这些体验,对一个画家来说,最终只能以一种方式来汇报,那就是绘画作品。作为受母校培养的学生,也只有作品和成果才能汇报。所以很感谢母校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我觉得在我一生中,这是一种最高的荣耀。

《为大地输液》380cm*200cm

雅昌河南

:可见您对母校怀有很深的感情,您能否聊一聊,当时的学院教育给您带来了哪些至深的影响?

于会见

:这个话题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学院教育对我的影响,我想可以从几个层面来说。

我上学的时候是80年代初,80年代初有一个大背景,当时的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初期,世界各种不同的文化艺术理念蜂拥而至,所以80年代初上学是幸运的,在那个年代,接触的观念极其丰富。

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是以设计为主的艺术院校,我学的专业是装饰绘画,除此之外,还有雕塑、金属工艺、陶瓷、装潢、染织等专业,但是学校的很多老师,却是纯粹的艺术家。我的老师像张仃、庞熏琹、祝大年、袁运甫、乔十光、范曾等先生,思想都非常活跃。他们当时都在立志探索中国艺术发展的道路,以及中国艺术教育发展的道路。他们具有战略眼光和大格局意识,提出了“大美术”、“艺术与科学”等一些大概念。这些东西包容性很强,有这样的老师主导,学校的包容性也很强。这种包容性主要体现在允许各种绘画、文化思潮进入学校,比如当时请了很多像劳森伯格、贝聿铭这样不同的大师级艺术家到学校来讲学,他们的观点从思想上对我的冲击非常大。

我觉得在当时80年代所有的美术学院中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教育教学体系是最先进的。它坚持了两极的教学方式:一极是在80年代初期,西方思潮汹涌而至的情况下,学院的老师们仍旧把中国传统的民族艺术作为重中之重贯穿到教育教学中;另一极,他们把当时世界最先进的文化艺术理念引进来,颠覆了当时的很多传统的或者守旧的艺术观念。这种两极教育,在思想上带给我至深的影响。

另一方面,在艺术形式上,我所在的装饰绘画专业需要学习陶瓷壁画、蜡染、扎染、金属工艺等课程,而上国画课的刘国松、范曾、杜大恺等先生所传授的艺术形式更是各有特点。这些学习,看似与如今我所运用的油画语言没有直接关系,但正如袁运甫先生提出的“大美术”概念一样,艺术家应该全面学习提高综合艺术素养,这些学习经历让我吸收了足够多的养分,极大地拓宽了自己的艺术视野和知识结构。

最后一点是,当时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整体氛围对我的影响比较大。现在各个美术学院都有设计专业,当时是没有的,当时主要是国、油、版、雕,以这四大专业为核心。只有中央工艺是以设计为核心的。20世纪中叶以后,绘画的语言形式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装置艺术,影像艺术,材料艺术等各种艺术形式都出来了。而80年代初我们还没有这样的语言形式,只能说中国工艺美术学院是及早地介入了艺术多种语言的表现方式。因为在80年代工艺美院这个大氛围内,有装潢、工业设计、陶瓷、染织等各种设计专业。今天回过头看,这些专业所学的语言形式都可以运用到油画当中去。中央工艺美院这个大的氛围,不同学科专业所表达的都是不同的方式,这对画画的影响特别大。

《远行》146cm*100cm

雅昌河南

:从作品的表现形式上来看,受您吸收的多种养分的影响,您运用的语言方式是很丰富的。但是在题材的选取上,您一直对“大地”情有独钟,看到您对“大地”的超现实揭示,对“故乡”缺失的焦虑,对放逐“异乡”的无奈,我们不禁好奇,您的这种大地景观,这种人文情怀从何而来?

于会见

:这首先必须要说到我学画过程中的经历。我是11岁在老家参加当时的美术班开始学画画的,它不像大城市一样,很系统地画石膏头像之类,我们没有这个条件。初学的时候,就是每天拿个速写本,背个油画箱,漫山遍野,碰见风景就画风景,碰见人物就画人物,碰见动物就画动物,非常自由的一种状态。不像现在的学生,关在画室,考试的标杆是啥就画啥,实际上从某种程度来说,这种教育体系扼杀了艺术的天性,反而那时候我们很幸福。

现在的学生,面窄的原因就是学画过程有问题,天天关在美术班里面,死磕硬画,虽然锻炼了技术,却缺失了精神。我们学画一直伴随着精神的体验,绘画是美的体验,是一种娱乐的体验,在这种状态下,你会放眼世界,观察大自然,热爱大自然。你看我的画都是一望几十里,很少画近距离的东西。因为那时候坐在山坡上一看就是几十里,这种视觉印象对我影响比较大。

另一个重要的来源,就是读书。我十六七岁就喜欢读书,从《巴马修道院》到《红与黑》,从《战争与和平》到《约翰克里斯托夫》,这些大量批判现实主义的文学名著,及至后来的后现代派黑色幽默小说,以及各种人物传记,都加深了我对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思考。任何一部世界名著都是在对社会关注,对人关注,对人类生存关注下的一部饱含人文情怀的作品。实际这些作品让我构筑了自身层面外的另一个精神层面,我们跟老师学习,可能更多的是学技法,但精神层面的东西还要靠自己去慢慢体验。对这些著作的阅读、思考,也是我滋生“大地情怀”的一种根源。

《远水》380cm*200cm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少年学画时期养成的习惯,让我到现在为止仍喜欢写生。这样对我有几个好处,一是在写生过程中间会发现不同的语言和不同的形式,以及对自然物象的一种形态的认知和体验。另外就是让我养成一个好的习惯,即使现在画三米八的大画也不怎么起稿子,放笔直取,这是范曾老师说的,画画要直抒胸怀。这也是自己一种独特的表现方式,没有那么多顾忌,世界在我心里装着呢,我爱让这个世界如何表达,就让这个世界如何表达。

在完全自由忘我的情况下去创作,和有局限的,或者说程式化的表现出来的绘画是两个概念,两种形式。从我个人来说,如果想直抒自己感情的话,至少是我的绘画和手,我的表现形式要进入一种自由的状态。

我现在画画,为什么想表现大地?其实我原来早期也画过抽象,画过其他的东西,但我总想着,大地是一辈子也画不完的,因为它在变化,我在体验,大地发生变化,我的体验也发生着变化,永远不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