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搞的,反正我又回到了高三的教室,也要和班上的那些小我很多的小弟弟小妹妹们一起参加高考。虽然我知道自己曾在过去的高考中取得过骄人的成绩,但那是过去了,现在要我再考一次。离黑色的七月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而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课桌上一摞摞的教科书:十多本的语文、十多本数学、十多本英语,还有历史、地理、政治。虽然我曾经对他们都非常熟悉,但丢下多年,那些课本留在我脑子里的内容已所剩无几。这么多的书本,且不说熟悉、背诵,就是完整地读一遍,两个月的时间也不够啊。我翻翻这本,全是生疏的内容;再翻翻那本,也是如此。这可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急火攻心,脑袋发炸——醒了!

大约有五六年了,我无数遍地重复着这同样的噩梦。每一次醒来,我都要费好大的劲儿,才能回到现实中,然后安慰自己:那早已过去了,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参加那可怕的高考了。但让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会无数次的重复这段可怕的噩梦呢?

我参加高考是在1987年,那时我在大别山区一所普普通通的乡村中学就读。要想从这里跳出“农”门,就必须出类拔萃。因为那时候高考的录取比例是六比一,在像家乡那样的农村中学里,比例当然更低了。随着高考的临近,我心中的弦越绷越紧。

每天天刚亮,我都在班主任的吆喝声中惊醒,而偌大的宿舍早已经空了。早自习大多是背英语和语文。因教室里太吵,很多同学常常到室外去。学校的旁边有一条小河,还有漫山遍野的麦田和油菜地。流水潺潺,麦苗青青,菜花金黄,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清香。这是一天中效率最高的时候。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漫步在曲曲弯弯的田埂上,或者伏身麦垅之间,专注的只有手中的书本。春意盎然,但我们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概念——“黑色的七月”。

课桌上是一摞摞的课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只有自己才能看明白的标记。大ABCD,小abcd,还有各种索引。历史、地理、政治,都离不开死记硬背。一章一节,一遍遍地周而复始,不知背了多少遍。书中的内容是那样的熟悉,以至于连哪一章节的哪一项作了哪些笔记都一清二楚。但为了万无一失,再背!按作息时间,每晚10点就寝,有些同学还偷偷摸摸地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我早就瞌睡了,但一闭上眼睛,也要像放电影一样,把一天复习过的内容过滤一遍,直到在不知不觉中睡去。若遇到记不清的地方,第二天拾漏补缺。睡觉,吃饭,背书,做题,计算着高考的日期,有时觉得日子过得太快,有时又觉得好慢好慢……

我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对考取一般的大学似乎成竹在胸。就像是战士开赴战场前常会闻战色变,而当上了战场明知退路已断反而会镇定自若一样,记得当时,我的感觉并不十分害怕,颇有几分破釜沉舟、成事在天的悲壮。

我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重点大学。多年以来,再回忆那段“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过去,我们才发现它是那么的惊险而又不堪回首。幸运闯关的老同学们聚在一起,常常说起,要是再让我们回到那个时候,真是难以想像。我说,想当年,倒不怎么怕,但现在是真怕了!是啊,我们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样的感觉才叫——后怕!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那无数次重复的噩梦,大概就是这后怕的潜意识反映吧。

那可怕的噩梦大概要永远的做下去了。不过,对我来说,那只是一场场梦而已。我不可能再像梦中那样,与那些也可以叫我叔叔的中学生们坐在一个教室里,但他们确实正坐在教室中重复着那让我们这些过来人后怕的经历。我总在想:什么时候,噩梦能在现实生活中彻底地消失呢?

(原载2000年5月15日《法制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