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林结缘书法,在我是意料中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我这个人一直喜欢书法却并不特别上心,但有一个特点,见了人的笔迹不容易忘。我记不清楚在什么情景下见到了两方篆印闲章,豁人眼目,一问作者,是图书馆的盛大林,刚从武汉大学分来的。那时社科院人不多,很容易就认识了这位清秀俊朗的年轻人。我也得到了大林为我治的由我提供内容的两方篆印闲章:一曰“从容不迫”,一曰“清风明月”。我在喜欢之余,不知对谁说了我的一个预感:大林将会在书法方面有所发展。

但后来他的兴趣和精力完全放到文章写作上,与我偶或一见,全是论文,不谈书法。其对书法的兴趣显然被搁置起来了。

我的预感迟迟未能出现。对我来说,什么时候大林在书法上有所表现,我自然不感意外。

但是,让我出乎意料的事,还是来了:大林重新拾起书法,步子走这样快,跨越这么大,诸体竞上,临创一体,颇有一点全面开花的暴发式,实在没有想到。

我有一点腹诽:是否太急了?看了这个集子,我有一个想法:书法这玩意儿,一类人一个弄法,一人一个弄法。

盛大林今天之于书法,是重拾。是基于长久的爱好,长期的积累,尤其是其天赋对书法的领悟,找到了(或者说憋到了)一次释放乃至于暴发的特殊时期。

比如说大林书法之诸体皆备。那形同另一种文字的篆书,竟然成了他自由挥运的书体,只能怪他对书法的特殊记忆能力;长幅短制的隶书,连绵瘦硬的行草,亦颇有声色。包括楷书,以及墨猪式的试验,他居然全耍了。只差他没有重操刻刀治印。

再说其笔法的严谨,可能源自其硬笔功夫中对文字结构的掌握;墨迹之浓枯润淡与章法形势虚实之协调照应,出彩生辉,这只能来自对书法诸体之同与异的比较、理解、区别、分析,因而对书法艺术的整体觉悟。

这个悟字,对书法的进步,至关重要。大林偶然遇到一副拆解字谜式的奇联:“若不撇开终是苦,各能捺住即成名。”他为此写了如下跋语:“若字那一撇如不放开,最终就是苦字;各字那一捺如能收住,也就成了名字。学会舍弃,懂得分寸,形于当行,止于当止,不为宿怨所困扰,勿因诱惑而放纵。一撇一捺,互为支撑,相辅相成,方为人字。撇捺人生蕴含着丰富的人生智慧。”既参悟了人生,也参悟了书法。人生的参悟是在参悟书法的语境中达到的。

这是不是大林书法精进的一个奥秘呢?

当然,我对此还是有些疑虑:艺术创作,一段时期的狂飙突进是可以的。作为书家的训练,诸体皆涉似有必要,就专业来讲,未必要诸体皆备。最可靠的还是长期的涵咏沉潜,培养消化,专注于最喜欢最善长之书体,磨砺提升,炉火纯青,百炼钢化成绕指柔,努力抵达更高境界。

我期待着,并相信,书法林子更大更高。

丙申仲夏于草堂

(孙广举,笔名孙荪。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河南省文联原副主席、省文学院首任院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